流曲镇,距富平县城东北20公里,沿西禹公路直驱,过由典十字口北拐便是。一下丈八坡,地势明显就凹了下来,地貌为南北两塬,中间川道,所辖13个自然村,村村都藏着让人回想的过去。这里民风淳朴,老叟无欺,野史稗官,俯首皆是。关于流曲地理的描述,有这样一段形象之语:前拱浮塬,北偎山陇,蔡阳河襟左,频水西流,西为去庄里、耀州的大道,东为走蒲城的通衢,南为去富平到西安的要津,北是到铜川的捷径。 我对流曲镇最初的了解来自于一个叫“都宪李”的老艺人,只见他站在戏台上,竹板在手中哗啦啦一打就唱开了:“说流曲,道流曲,我的家乡在流曲,请问乡党你哪里去……”只见他在台上说得兴起,青筋暴起,唾沫星乱溅——足足五百句之多,把与流曲有关的人文轶事全拉了出来。台下围拢着一圈圈父老乡亲,一些老汉们吧嗒着长旱烟袋,嚼得是津津有味,不更事的顽童们在人堆里藏来藏去。 而此时的我则站在了流曲镇的南缘、丈八塬的浮畔上,目之所及,放眼北望,面对眼前的纵横阡陌、良田沃野,面对故乡的广袤与圹埌,这里到底淹埋了多少陈年旧忆,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呀,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?
(一)
是我从一位长期致力于地方文化研究的张继周老先生那里听到的。是夜,在流曲镇东街的一间民居里,火炉子上蓝色的火苗嗞啦啦地舔着壶底,杯中的茉莉花茶泛起阵阵芬香,我们围炉夜话忘年相谈。年近古稀的张老先生翻腾出他多年搜集整理的资料,清了清嗓子: “我是流曲人,我爱流曲,多少年来,渴望弄清这座城的过去及其悠久的历史,想问一声,流曲,你从哪里来?要到哪里去?” 老先生的一番用心我听得出来,是想给故里子弟留一些日后可循的史料,爱祖国是从爱家乡、爱家乡的一草一木做起的,尤其是在物质、浮躁的今天。我很是感慨,但也只能倾注于笔端了——
流曲镇城墙手绘
流曲镇,地处顺阳河流回曲折之处,因名流曲。为明吏部尚书(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组织部长)孙丕杨故里。但有关流曲地名的由来,在坊间却流传着另一个版本,而且至今仍在坊间流传着。 据《富平县志•樊志》载:“汉相刘屈氂(音‘牦’)庙碑,在流曲镇东北。碑载武帝访仙明月山(即频山),刘相奏免民租,民感之为立庙。”有《流曲吟》诗为证,作者不详—— 汉武驻跸漾遥空,贤相随辇哀苍生, 奏免民租罢赋税,尚义立庙扬美名。 救民水火方见义,尊为城隍显真情。 古邑因称刘屈牦,欣看通衢杜鹃红。 万顷田畴赖流清,二河绕城凤凰鸣。 曲水影照醉游人,城门洞开迎春风。 商贾云集成闹市,老槐尚存中已空。 文士雅改流曲里,古镇至今传佳名。 查《汉书》,此事当发生在武帝征和二年(公元前91年)。时连年大旱,夏田无收,秋种时又持续干旱,糜谷豆类无法播种,百姓饿殍遍野,叫苦连天,左丞相刘屈氂见状,奏免民租十年,并调运荞麦籽,结果荞麦丰收了,农人有救了,上下皆大欢喜。后人为感念其恩,便择址修建“相国庙”,俗称“汉相庙”。今中惠村席杨堡村南的尚义小学即是原址。原流曲北庙为汉武帝庙,庙内东南侧城隍庙也供奉着刘屈氂庙。 又云,秦汉时,地方基层政权设“乡、亭、里”制,晋改行“乡、里”制,遂将地名定为流曲里。刘屈氂有恩于流曲黎民,有关他的传说散见于乡野民间。当地有传说刘丞相叫刘屈嫠(li),流曲就是取刘屈嫠前两个字的谐音而得名,其缘由是借取刘屈嫠名讳的谐音。因为嫠(li)、氂(mao)二字不常用,字形又极为相似,很容易混淆,因而邑人乡邻多有误传。故此推出,流曲称谓源于地形地貌及所处的位置,此地位于顺阳、蔡阳二河交会之处,河水蜿蜒流淌迥回环绕城堡向西流去。诗曰:“北山有云卷,二河来浇田。北山云卷引申为流,二河浇田形状似曲。”因而得名流曲。
(二)
说完流曲的出处后,我们该说说它的城墙了。流曲旧称通川,是南北朝时通川郡治的故址。由于地处北塬和川道的结合部,故而西魏时曾改名通川,西魏亡又恢复原名。据县志记载:“通川古城,后魏自泥阳徙北地郡于此,即流曲古城。”郡治即称郡城,顾名思义,当有城池。流曲始有城,当在西晋后期,但经过隋唐宋元,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几经兵燹战乱,政权更迭,到元末已岁久而圮。 说着说着,就从浩瀚的烟尘中走进了朱明王朝。俗语说得好“汉冢唐塔朱打圈”。所谓“朱打圈”,是指明太祖朱元璋认为,稳固天下“非深沟高垒,内储外备,不能为安。”故而明建立之初,各地筑城风气颇为盛行。远的不说,这里单表流曲,于是流曲城廓建筑史上在明嘉靖25年(即1546年)翻出了至关重要的一页:时陕西巡抚谢公阑、督同知李用中、富平知县胡志夔建成美原、流曲、到贤、庄里、张桥五堡,后又鸠工庀材,历数年努力,用大青砖白灰筑砌城垣顶面,砌建垛口,敌楼,四座城门楼。鉴于当时的人力物力,直至嘉靖37年(1558)方在知县孟镗的手中告竣。 有民间传云“流曲城,九里三,个个城垛都是砖。”那么,让我们逐字逐句开始还原——流曲城墙高三丈七尺,厚三丈,城建四门,东城门外额“朝阳观华”,西城门外额“通耀”,南城门外额“二水流清”,北城门外额“三峰耸翠”,。城楼四座,每处盖五檩转角楼三间。东城门楼内额“紫气东来”,西城门楼内额“西望瑶池”,南城门楼内额“河浮襟带”,北城门楼内额“虎踞龙盘”,分别以石额镶嵌之。东街尚建有二道门,俗称稍门楼。民国时,兵荒马乱,为保护商铺,除在闹市区外的四街都建有闸栏门外,还在十字口北街偏东处,田家巷内口、南庙内均建有墩楼,其中十字口墩楼曰“中间一镇”。流曲城规模之宏大,气势之不凡,可见一斑,流曲城北宽南窄且长,形似振翅欲飞的凤凰,故也有凤凰城之美名。 流曲镇北街路西巷的千年古槐 流曲城倘若没经过文革破坏,倘若放在现在,完全可以跟西安城相媲美。西安城有幸在时任副总理习仲勋的一纸手令下才得以保全,而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在北京城的存废中可谓杜鹃啼血,奔走呼号却无可奈何,最后哭着说:“拆掉北京的一座城楼,就像割掉我的一块肉;扒掉北京的一段城墙,就像扒掉我的一层皮!在那种大的政治气候下和进展中,北京城命运尚且如此,那些无名的边远小城可想而知。
(三)
此刻,我站在流曲镇的南缘、丈八村的浮塬上北望,这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,这是冬月的一个黄昏,一缕缕的冷,裹着泥土气息、夹带着乡间的朔风远远地扑来,起伏绵延的乔山余脉在我眼前自西向东铺开,那县境内最高峰是顺阳河的源头、便是频山吧。我依稀中辨识着当年凤凰城的轮廓,极力搜索着“河浮襟带”飘若的景致、“二水流清” 流经时的走势。 据一些年长的老人讲:文革前,流曲南城门楼北嵌石额“二水流清”,南嵌石额“河浮襟带”,其意是指,站在南城门楼上,举目北望,城外东西两水遥相呼应,互为衬托,浑然一体。再放眼南观,顺阳河、浮塬宛若别在胸前的白色绸带,随风飘落。斯情斯景,让人不觉心旷神怡,快莫能喻。 这里就该点一下蔡阳河了。该河源于盆倾峪,其上段称作干河,当水流至流曲正北大岗堡康家楼时,为防水淹流曲城,昔人设障,东西分流。东水经北段、南段,过流曲东门外(旧时有桥)流至北李村卷洞子附近,折而西南,流至簸掌附近与顺阳河交汇;西水经昌宁村王家堡东,善宁寺东,然后稍偏西南与东水交汇,再至簸掌村与顺阳河汇集。东西二水绕流曲城蜿蜒南下,河段呈胡同状,“农业学大寨“时还清晰可寻…… 而这已是昨日之景了,如果你有幸看到这段文字,或许能窥得故乡的全貌,或许是一鳞半爪的零落,但不妨我们想象先人摇橹划船时的镜像。然雪泥鸿爪,白驹过隙,昔年旧忆,一去不归。此时显映在我们眸间的,才是书本之外的生活,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:在熙攘的流曲城里,千头攒动,人声鼎沸,从四乡八邻赶集的乡党们目视前路,心中都装着日子,脸上挂满了对幸福的希冀。 “流曲轻风荡麦花,武皇畋猎驻龙牙。荒祠零落留轩冕,野老春盘走万家”。这是清初大学者、关中三李之一的李因笃过流曲、登高望远时的心境,其诗《邑里绝句》后被录入《富平县志•乔志》,身为故里邑人的他感喟一番,在终身不复仕之后又要去哪一处探访古迹或结识忘年。我在问他,隔着厚厚的线装。此刻,一缕缕旧年的风徐徐拂来,在耳畔嘀咕相伴,但我却听不见。在寂寥中,我从这一粒粒汉字中走出,面对无边的浮塬,面对南方以南,抬脚,却不知下一步该踱往哪里…… 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。这时的我朝身后的故乡一瞥,只见凤凰城上,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,在这座古城的上空俯瞰盘旋。沉睡一季的冬麦拱出地面,路畔的枝梢曳动着一星点儿绿,村舍上冒出几缕炊烟。也就是这么一瞥,让我不由得写起,萧条的冬过后,田野渐次醒来,窗户吱呀,煦阳探进,吸入鼻尖的定是一抹抹春。城如此,人亦是。
作者:麦秸,原名陈向炜,富平流曲镇大岗村人,陕西省、浙江省作协会员,绍兴越城区作协副主席,《打工诗歌》编委会成员,有诗作刊于《星星》、《北京文学》、《天涯》、《知音》、《诗歌月刊》、《延安文学》等。绍兴市十佳新绍兴人,入选浙江省作协“新荷计划”青年作家人才库。出版诗集《给我一个地址》、《来去之间》并获奖。有作品入选《2013中国诗歌精选》、《2016年中国诗歌精选》等读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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