富平往事 | 我家的鸡蛋罐罐

不负韶华2020

我家的鸡蛋罐罐
文/彭辉

前多年，我回富平老家，在厨房后面的杂物堆里，发现了一只灰瓦罐，妈说这是咱家的鸡蛋罐罐。我捧在手里端详着：这灰瓦罐用细黏土烧制而成，高宽各三十公分许，平口翻沿，两侧有系绳的罐耳。眼瞅着鸡蛋罐，我脑海里却浮现了儿时的记忆…… 

那时候，人们的日子过得都很惜惶，养母鸡下蛋，是家里最基本的经济来源。家里灌油称盐、碎娃上学、买日常用品等，全指望鸡蛋换钱。我家后院是盘了鸡舍的，养着一只红公鸡，八只黑的黄的白的花的母鸡。每天早晨上学前，婆说：“把鸡舍门打开。”我便揉着眼窝去了后院，刚搬开鸡舍顶门石，大红公鸡便昂首挺胸阔步而出，那架势俨然如将军般威武。随后母鸡们鱼贯而出，尾随着红公鸡，在后院的葫芦枣树下觅食撒欢。傍晚麻瓷眼黑些，婆又说：“去把鸡舍门关上。”这时大部分鸡们早已入舍上架，也有贪玩的一两只鸡还在后院游荡。我手拿树枝口里吆喝着把鸡轰进鸡舍，关好门，用条石顶紧，这一天早晚吆鸡关门的“干事”才算结束了。日子长了，不免有时疏忽。那天，婆没顾上叮咛，我竟忘了吆鸡关门。半夜里，忽然听见鸡惊叫，妈和我拿着手电去看，一只白母鸡斜躺在架下已不能动弹，一只黑母鸡翅膀淌着血惊恐的缩在墙角。妈说是黄鼠狼把鸡咬了，婆和妈心疼了好几天。 

黄鼠狼这动物我见过，身子细长，头小腿短，尖嘴圆眼，黄皮毛，长尾巴，奔跑速度极快。黄鼠狼是食肉动物，特别喜欢偷鸡吃，村里人恨之入骨，可这碎怂贼得很，不容易抓到。据说黄鼠狼会缩骨，小小的窟窿它都能钻过去。若是那家鸡舍门关闭不严，或是墙上有稍大些的老鼠洞，黄鼠狼就乘虚而入。那时候常听人说，黄鼠狼偷吃了这家或那家的鸡。

 我家前院后院的墙角处或半墙里，都垒着鸡窝，母鸡就在这窝里下蛋。鸡产蛋的季节，婆时常端了盛着碎玉米颗的小簸箕喂鸡，鸡们看见婆，一窝蜂地围了上来，欢快的在地上啄食，婆满心喜悦地数着：“二、四、六、八……”。婆能准确地知道那只鸡该下蛋了，只要听见母鸡叫唤，婆就放下手里的活计，去鸡窝里看，回来时手里果然捧了两个或三四个鸡蛋的。大花鸡特贪玩，经常把蛋下到别处，婆估摸着它快下蛋了，捉了用框扣住，不大工夫就“咯蛋咯蛋”的叫。到了星期日，婆就指拨我去捡鸡蛋。我一听见母鸡“咯蛋咯蛋”的叫，循声跑去，手伸进鸡窝里，就摸出一个温热的白皮的或浅黄皮的蛋，有时还能捡到双黄蛋。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捧了，婆笑眯眯的接过去，转身揭开炕头墙上的花布帘，将鸡蛋放入土窑窝的鸡蛋罐子里。 

有时候鸡们去生产队的场院里觅食，憋不住了，竟把蛋下在麦秸窝里。母鸡“咯蛋咯蛋”的叫，就有姆姆婶婶们从家里跑出来看，手脚快的能捡到两三个鸡蛋的。有一年初春，有几只母鸡在饲养室的炕洞前“咯蛋咯蛋”的叫，人们觉得奇怪，口里说，炕洞里乌烧的，鸡还能在兀哒下蛋？跟生伯用炕拐掏，吆嗬！可不得了，一下子掏出来几十颗烤得焦黄乌黑的鸡蛋，也不知道鸡啥时候把蛋下到这里的。后来，跟生伯用胡基把炕洞口堵严实了。

 我家的鸡蛋罐是婆的宝贝，除了婆，谁也不能动。家里没油盐了，婆就端出鸡蛋罐，拂去罐里的麦糠手捉鸡蛋，口里一五、一十、一十五的数着，让我用笼笼提了，去北耕家村的小卖铺换油盐。我和功第哥上学要买本子，婆从鸡蛋罐摸出五六颗鸡蛋，说：“给，买本子去！”我乐滋滋地去了。鸡蛋攒够一罐了，婆用马条笼子提了，去流曲集上卖，回来时马条笼里就有了一把韭菜，两三个茄子，或一斤绿辣子。婆的口袋里自然也有了糖果，悄悄地给这个孙子一个，给那个孙子一个。多少年过去了，孙子们还都记着婆的好。除了逢年过节，平时家里是吃不上鸡蛋的，只有四老舅来了，婆才让妈用铁勺炒上三四颗鸡蛋。我和弟弟们端着碗坐在门槛上吃饭，馋人的鸡蛋香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孔钻。我便端了碗去了门外，等四老舅吃罢饭，我才回去。妈掰开玉米面馍，夹了盘子里剩下的碎鸡蛋絮絮，再掰成几块，分给我和弟弟。尽管我不喜欢听四老舅说那些吓人的鬼怪故事，但四老舅来了，能吃上鸡蛋，我还是有些盼着他来呢！ 

婆的鸡蛋罐罐，是我家的“功臣”。当然了，先有鸡后有蛋，鸡屁股是银行，鸡蛋罐就是我家的摇钱罐罐么！在那清贫的惜惶日子里，全家多亏了可爱的母鸡，还有这宝贝鸡蛋罐罐。有了这鸡和鸡蛋罐罐，婆和妈过日子就有了指望，我和弟妹们上学就不愁没钱买本了么。 

后来，农村经济条件稍好一些，家里也不养鸡了，鸡蛋罐罐用来盛红豆或小米。再后来，这鸡蛋罐罐就弃之不用了。按说着这泥胎烧制的鸡蛋罐罐，极易破碎。莫料想过去这么多年了，我家的鸡蛋罐罐竟然完好无损。妈说这鸡蛋罐罐在咱家都六七十年了。弟弟觉得神奇可贵，说：“这是咱家的传家宝么！”便抱去渭南收藏。 

说的也是，鸡蛋罐罐承载着一段艰辛的历史岁月，更是艰苦朴素、勤俭持家生活的见证。老家的鸡蛋罐罐呦，是我难以忘却的印记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