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散文】秋 水：我的村子我的堡

富平头条

　   自那年离开到贤镇仁义坊去了城里，堡子与我相去便渐行渐远了。故而回家的机缘和时间也就少之又少。每逢村里谁家有红白事，只要知道，都会挂念于心，唠叨着非回去不可，真应和了那句“那里生的那里亲”的俚语。   　那天，按辈份应该叫嫂嫂的秀云病故了，两家人老几辈关系都不错，加之她两个儿子都曾是我的学生，关系放那。再者，按多年形成的乡俗村风，我也必须回家吊唁帮忙。　　
　　至村口，迎接我的是巷道两旁当空紧绷着的黑底白字哀惋挽幛，在瑟瑟秋风中临风抖动，发出凄惨的呜呜声。高音喇叭播放着李爱琴演唱的秦腔名段《哭墓》。巷道里来回走动着身穿孝衣的嫂嫂自家侄男子弟。门前长长的巷子搭建着挂满白灯素廉的装饰长廊，直至门口。门东侧支撑着长长的钢架结构的帐篷，里面摆放两排整齐的餐桌饭椅，坐着村里相奉，抽着闲烟，喝着闲茶。　　
　　按乡俗，亡人三天是亲朋吊孝的日子。我径直进屋来到嫂嫂的棂柩前。灵堂设置庄严肃穆，雪白的“九莲灯”垂挂两旁，高大的“假山”上布置着古装戏曲人物，那一招一式颇为生动逼真。供桌上摆放圆圆的香炉，插满炷炷燃烧的黄香，缕缕青烟在灵前飘荡。高高的烛台，点燃着尺把高的白蜡，淡黄色火苗随风轻摇，低沉的哀乐如泣如诉。嫂嫂生前遗像镶嵌在黄白相间的鲜菊丛中，她笑得灿烂、快乐，和四周的绿草鲜花应和着。嫂嫂的几个儿子、侄子、媳妇、孙子，身着长长的缟衣孝服，依次跪坐在灵柩前两旁，低头默哀，一脸的悲伤。我整衣上前，对着嫂嫂遗像，燃香，屈膝叩头，以表对亡灵虔诚地祭奠！　　
　　嫂嫂一生为人诚挚善良，睦邻友好，在村里享有很高声望。四个儿子事业有成，尊老敬老，为村人称道。仁义坊的美名传扬遐迩，绝非浪得虚名。村议事会依据老人生前为人处事品德，与家人商议，决定为其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。以彰其德，寄予哀思。过去流传的“东西仁义坊，核桃仁仁香”，如今仍名不虚传。良好的村风正气，从古传到今，毅然令人赞赏！村里闻讯赶回家帮忙的年轻一代，秉承着淳朴敦厚的民俗村风，不管谁家有事，都会奉行“红事叫，白事到”的传统。不用相奉头安排，基本可各行其事，不管自家多忙，都可扔下手中活儿，前来给邻居帮忙。而且忙起来从不叫一声苦，从不耍奸溜滑，把别人家的事全当自家事待，男女相奉皆如此。每当我看见熟悉的或陌生的面孔和身影，都会心生敬意！　　
　　在生我养我的东仁义坊，有我童年的伙伴，有我少年时一同嬉戏玩耍的堑壕，有和我一同捣鸟窝、去沟畔割草的好伙计，有下地一同拉粪一块割麦子的谈天说笑的愉悦，有在链轨拖拉机翻过的地块里光着身子戏笑打闹摔跤的洒脱，有一群群夏天提着“知了网”上树套知了的快感。村南口老池沿的那棵老榆树，杆一搂粗了，那皴裂的粗皮，那如冠的阴翳，烂社前己被伐去做了农具，如今连个影儿也荡然不存了……　　
　　昔时的伙伴，他们有的弯腰驼背，门牙脱落，面容憔悴，象初中教科书里鲁迅描写过的老年闰土，生活的风霜如刀似剑，时光的艰辛已刻满一脸的纵横沟壑。当年的光泽消失殆尽，贴在一个个身上的，是步履蹒跚，行动迟缓，看着让人心里滴血流泪。几十年光阴，仿佛一晃就到了头。喟叹人生的短促与不易！　　
　　村子在变，人也在变，但不变的是淳朴的民风。人老几辈，就靠言传身教，一代一代就这样把堡子流传下来的村风正气秉承下来了！我看着欣喜，且为之高兴！　　　
   　天启明，起灵柩，村头炮一响，村民即起身，鱼贯而入嫂嫂家，年轻小伙子围着灵柩，在总指挥令下“忽”地抬起，移出门外。巷道里早摆好的“长鞭”噼里啪啦响起，浓浓的青烟霎时迷漫了一切，影影绰绰看着人在匆忙着，孝子亲戚在哀乐声中一绺带串地涌向墓地。　　
　　“人走如灯灭”。我随礼薄人等执帚清扫完屋子，摆好篷子里餐桌餐椅，备好主人对亲戚村邻的酬谢宴。　　
　　待丧事办完，我拎包准备离开村子去城里。踏出村口的一刹那，我仿佛有点失落。回过头，再看一眼我的血地和生活了几十年的熟悉堡子。“先生可走呀？”“不多待几天？”“啥时还能回来？”握手、问候，乡邻们和我不住打招呼，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热情而亲切。抬望眼，堡子的几家小洋房镶嵌在颓唐破败的厦房群里，几经半月的连阴雨下得人发毛，年久失修的厦房经受不住雨水的挑战，也墙裂坍塌。几家裸露在外的椽檩狰狞地指向空中，地上倒塌堆积的破砖烂瓦栖息在半人高的蒿草丛中，与“现代文明”愈显得格格不入。和我同龄的伙伴己苍老成老翁老妪，他们手牵怀抱的孙子撒娇疯逞。远处如黛的山峦是秋日雨后的背景，久雨放晴的天空下，远近横着能叫出名的几个村庄，笼罩在正升腾的霭霭岚气薄雾之中。望着这如纱似雾的水汽，更平添了我心底一抹淡淡的乡愁！　　
　　我知道，村子不久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。窄窄而狭长的空巷道又人迹罕至了。冬天就要来了，守候在堡子里的这些老人只能陪伴着孙子孙女熬冬了。年轻人又各自去城里打工谋生。振兴乡村，已迫在眉睫啊，不然，还让它“冷”到什么时候？　　

2021年10月23日

西安

　   【作者简介】秋水，陕西富平人。某中学高级教师。爱文字，写生活。